本研究试图采取知识社会学的视角,从内部主义和外部主义两种取向出发,重新解释知沟假说作为一项传播学经典研究议题的成名之路。从外部社会语境来讲,三位来自明尼苏达大学农业实验站的研究者之所以从农业信息扩散的研究转向关注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的知识差距,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伟大社会改革的召唤,同时,他们又被20世纪60年代的教育学研究和实践——主要是《科尔曼报告》和《芝麻街》项目——所深深影响。换言之,这项研究假说实际上是传播学对伟大社会改革的一次直接介入和回应。从内部学科建制的角度来讲,虽然在知沟假说之前,已经有一些研究注意到了社会经济地位与知识水平之间的关联性,但这些研究也都因为各种原因而逐渐偃旗息鼓。知沟假说作为一项研究议题,之所以可以获得较大发展,一方面与美国北部诸多增地学院的参与和推动息息相关;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忽略明尼苏达小组自身的研究努力。他们通过对理论进行后续的解释和修正,担负了早期知沟假说研究的主要推广工作。
本文的研究对象是知沟假说,但所言之物,又不仅仅是这一假说本身,更是一种考察传播学史的视角:一项研究的提出和发展过程中都充满了理论内外的较量。理论本身的因素当然不能被幼稚地排除出考察的范围之外,然而,所谓的“社会存在”——不论是外部主义者所强调的社会历史分析,还是内部主义者所关注的学科建制、研究者的非正式关系等因素——也在整个理论发展历程的背后,闪现出一双看不见的手。
对于传播学这样一个跨学科的研究领域来说,借用何种学术资源和视角解释、推进自身领域的某一研究子集,一直是研究者们反复思索、摇摆的命题。在外部主义者看来,研究者的坐标选择会受到当时社会历史语境的重要影响,更重要的是,这种取舍在限定了某一种研究视角的同时,也遮蔽另一种研究视角。按照加齐亚诺的观点,在70年代的研究中,蒂奇诺等人偏向于认为“知识”是自然发生、价值中立,且可通过实证方法被观测的。然而,从社会建构理论的角度来看,知识本身往往并不是自然发生、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简单判断(例如堕胎、气候变迁等以宗教或政治信仰为基础的知识)。利益集团会通过权力运作的方式规训人们对知识的定义与解读。直到2009年,知沟假说研究领域中才出现了重新定义“知识”的尝试,美国学者道格拉斯·辛德曼(Douglas Hindman)称之为“信仰沟”。当然,这种研究取向的变化也与美国当下的政治环境有着密切联系。
从内部主义的角度来讲,一项研究议题的推广并不仅仅依靠研究本身的理论素质,同时也需要依靠研究领导者和机构领导者的不懈努力。在早期知沟假说研究中,明尼苏达小组和美国北部各州的赠地学院担负了理论推广的重要职责。当然, 在传播学史中,这样的案例其实也并不少见。例如,G. 芬克豪泽(G. Funkhouser)与麦库姆斯等人几乎同时提出了议程设置理论,而且在研究设计的精密程度上,也要超过麦库姆斯的研究。然而,在议程设置的研究历史中,芬克豪泽的重要性却被很多学者所忽略。这个问题的关键答案在于:相较于麦库姆斯和肖,芬克豪泽的研究没有很快被其他学者在实证研究中进行验证,他本人也没有在此之后继续推动这个领域的研究 。
本研究当然无意质疑明尼苏达小组为知沟假说所付出的理论努力和理论贡献,而是试图在传统传播学史研究的路径之外,寻找一种知识社会学的书写方式,将目光转向理论“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这种考察路径也为传播学史的研究提供了一种自反性机会。总而言之,传播理论史的重新书写,在纠缠于理论本身的逻辑之外,同样需要回到具体历史背景中,对“社会存在”进行反复考察——这里面既包括当时政治、社会、文化等外部因素的变迁,同时还包括学科建制、无形学院的等内部因素的影响。在知沟假说之外,传播学领域还有着数量庞大的经典理论。然而,对于很多中国本土的传播学研究来说,这些理论仍旧停留在教科书的“地图”层面。于此,未来研究可以使用知识社会学的工具对这些理论进一步进行挖掘。
当然,本研究也存在着以下不足之处。第一是资料的丰富性。明尼苏达小组的三位学者虽然在传播学研究史中享有盛誉,但客观上讲,他们并没有留下太多个人研究笔记和生活传记可供参考。本研究大多数的资料都是通过论文、研究机构公告所获得的。当然,能够通过邮件采访到蒂奇诺教授本人,也为本研究提供了非常宝贵的资料。第二,本研究主要的精力放在了20世纪70-80年代的知沟假说研究中,并未对整个知沟假说的研究历史进行分析。为了获得对知沟假说研究历史更加完整的理解,后续研究仍然需要对上世纪80年代后的知沟假说文献进行更深层次的挖掘。